唢呐吹得震天响,锣鼓敲得能把死人吵醒,但这喜庆劲儿,愣是没透进姜绾坐的这顶八抬大轿一丝一毫。
轿子颠得她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——如果她肚子里有隔夜饭的话。
自从那碗“安神汤”后,她全靠自己偷偷配的几味草药吊着命,五脏六腑还跟被钝刀子磨过似的,疼得她直抽冷气。
“啧,这轿夫是赶着去投胎,还是急着把新娘子送去投胎?”姜绾一把掀开碍事的红盖头一角,偷偷往外瞄。
入眼不是张灯结彩的热闹,而是……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。
镇北王府的大门,与其说是门,不如说是两扇巨大的、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怪兽獠牙。
门口两尊石狮子,呲牙咧嘴,眼神凶悍,活像下一刻就要扑下来咬人。
门口站着的侍卫,个个身披黑甲,腰挎长刀,面无表情,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,扫过花轿时,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。
别说看热闹的百姓,连只麻雀都不敢在王府屋檐上多停一秒。
整个王府,安静得可怕。
只有花轿落地的沉闷声响,以及轿夫们极力压抑的、粗重的喘息声。
姜绾的心,也跟着那轿子“咚”地一声,沉到了谷底。
这哪是王府?分明是阎罗殿的前厅!“新娘子,请下轿。”
一个平板无波、没有丝毫感情起伏的声音响起,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。
一个穿着深灰色管事服、面容刻板如同石雕的老嬷嬷,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轿帘外。
姜绾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吐槽的***,重新把红盖头盖好。
行吧,是福不是祸,是祸……那就看谁祸害谁!她扶着春桃伸进来的、抖得像秋风里落叶的手,一步一挪地下了轿。
脚刚踏上王府那冰冷坚硬、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青石板地面,一股森冷的、带着铁锈和淡淡血腥气的寒意,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“嘶……”姜绾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。
这地方,怨气冲天啊!她几乎能想象前三位王妃是怎么在这儿咽下最后一口气的。
王府内部更是印证了她的想象。
廊柱粗壮得吓人,漆色深重如凝固的血。
回廊曲折幽深,光线昏暗,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才点着一盏惨白惨白的灯笼,灯罩上似乎还绘着些狰狞的兽纹,在风中摇曳,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。
偶有穿着同样灰扑扑衣服的下人匆匆走过,个个低着头,脚步放得极轻,连呼吸都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什么。
偌大的王府,死寂得如同一座精心打造的坟墓。
“小姐……”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,手心里的汗把姜绾的袖子都浸湿了。
“别怕,就当参观……嗯,参观千年古墓,体验沉浸式鬼屋。”
姜绾压低声音,在盖头下翻了个白眼,试图用冷笑话驱散点寒意,可惜效果甚微。
她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,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根贴身藏好、被她用特殊药水浸泡过、磨得更加锋利的旧银簪。
冰凉的触感,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底气。
她被引着,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重重院落。
越往里走,气氛越是压抑。
终于,在一扇雕刻着凶兽图腾、散发着浓郁阴沉气息的房门前,引路的嬷嬷停下了脚步。
“王妃请入内,王爷稍后便到。”
老嬷嬷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,说完便垂手退到阴影里,像个没有生命的摆设。
春桃被拦在了门外,小脸煞白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在外面等我,别乱跑。”
姜绾隔着盖头拍了拍春桃的手,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、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。
一股浓烈的、带着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是上好的沉水香,却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血腥味?还有……一种极其霸道、带着毁灭意味的男性气息。
洞房?红烛高烧,映得满室红光。
可这红光非但没带来暖意,反而像泼洒开的血,衬得这间布置奢华却冰冷异常的屋子更加诡谲。
龙凤喜被铺在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,金线绣的图案在烛光下闪着冷硬的光。
空气里静得只剩下烛芯偶尔“噼啪”爆开的轻响。
姜绾顶着盖头,像个木偶一样被引到床边坐下。
屁股刚挨到那硬邦邦的床沿,门就“吱呀”一声,被无声地关上了。
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声响,也隔绝了她唯一能依靠(虽然很弱)的春桃。
真正的寂静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。
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放大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姜绾的神经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她默默计算着时间,感受着体内残余毒素带来的虚弱和疼痛,同时调动起前世积累的所有医学知识和战斗本能(虽然身体条件很拉胯),在脑海里飞速预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……反击方案。
突然!没有任何预兆,一股冰冷刺骨的劲风猛地袭来!快如鬼魅!姜绾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一只冰冷如同玄铁、带着薄茧的大手,已经带着千钧之力,如同铁钳般,精准而残酷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!“呃!”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!盖头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带起的劲风掀飞,飘然落地。
姜绾被迫仰起头,对上了一双眼睛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!深不见底,如同寒潭深渊,又像是淬了万年寒冰的玄铁。
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暴戾、冰冷的审视,以及……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。
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,下颌线绷紧如同刀锋,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。
他穿着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常服,并未着喜服,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,带着山岳倾颓般的压迫感,将姜绾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。
窒息让姜绾眼前发黑,肺里的空气被迅速抽干,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咯咯”轻响。
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。
“说。”
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,如同砂砾摩擦,带着一种长期压抑暴戾后特有的冰冷磁性,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姜绾的心尖上,“谁派你来送死的?”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,反而在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,一点点收紧。
那眼神,像是在欣赏猎物濒死前的挣扎,又像是在判断她喉咙碎裂时发出的声音是否动听。
姜绾的脸因为缺氧迅速涨红,额角青筋暴起,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。
但她那双同样被逼出泪水的眼睛,此刻却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,异常明亮,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恐惧和求饶,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……一丝嘲讽?就在楚凌渊以为她会像前几个一样,在惊惧中断气或者崩溃求饶时——姜绾动了!她那只被宽大袖袍掩盖的、看似无力垂落的手,快如闪电般抬起!手指间,一道微弱的银芒在烛光下一闪而逝!精准无比地刺向楚凌渊扼住她脖子的手臂内侧,一个极其刁钻、能瞬间麻痹整条手臂的穴位!楚凌渊瞳孔骤然一缩!他根本没把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、还带着病气的女人放在眼里。
这突如其来的反击,快、准、狠!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!那银针上似乎还带着某种诡异的、让他手臂瞬间感到一丝滞涩的凉意!出于顶尖武者对危险的本能反应,扼住姜绾脖颈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瞬!就是这一瞬!姜绾像一尾滑不溜丢的鱼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猛地一扭身,不顾脖颈被擦破皮的刺痛,狼狈却异常迅捷地从他臂弯下滚了出去!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震得她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翻江倒海。
“咳咳咳……咳!”她捂着剧痛的脖子,蜷缩在地上,剧烈地咳嗽喘息,贪婪地呼***得来不易的空气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火辣辣的痛楚。
一缕被冷汗浸湿的碎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,显得脆弱又倔强。
楚凌渊缓缓直起身,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针孔,又抬起眼,看向地上那个蜷缩着、如同受伤小兽般喘息,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。
他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——一丝纯粹的、被猎物反咬一口的错愕和……浓厚的兴趣。
他缓缓踱步上前,玄色的靴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“嗒、嗒”声,每一步都像踩在姜绾紧绷的心弦上。
“呵。”
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,冰冷刺骨,“倒是个……带刺的。”
他居高临下,如同神祇俯瞰蝼蚁,眼神重新变得幽深难测,那里面翻涌的暴戾并未退去,反而因为这份意外,更添了几分危险的光泽。
姜绾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和眩晕感,撑着地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她仰着头,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双足以冻毙任何人的眼睛,尽管脸色惨白如纸,脖颈上还残留着清晰的青紫指痕,嘴角却扯出了一个同样带着血腥气的、破釜沉舟的笑容。
她的声音因为咽喉受伤而沙哑不堪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赌徒般的冷静:“王爷……咳咳……掐也掐了,问也问了。
现在……能听我说句交易吗?”她喘了口气,目光灼灼地盯着他,一字一顿,掷地有声:“我替你治好你身上那要命的‘噬心毒’,你——许我和离!”话音落下,满室死寂。
只有红烛还在噼啪作响,映照着楚凌渊骤然眯起的、如同盯上致命猎物的猛兽般的危险双眸。
洞房花烛夜,没有柔情蜜意,只有冰冷的杀意与一场以命相搏的交易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