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开APP,全本阅读

打开
A+ A-
A+ A-

掌心蝴蝶十一月七日,下午四点三十三分。窗外的天色已经沉了下来,

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,像是吸饱了水的旧棉絮,沉沉地坠着,酝酿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。

暖气开得足,咖啡厅里氤氲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糕点的甜腻气息。林晚坐在靠窗的软椅里,

微微蜷着身子,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进这温暖的角落。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手上。

手掌很小,手指也算不上修长,带着点未褪尽的孩童般的圆润。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

透着健康的淡粉色。掌心的纹路却清晰繁复,几条主要的线深刻而绵长,

生命线蜿蜒着没入腕底,智慧线平直而清晰,只是那感情线,在尾端散开细密的分岔,

像秋天被风吹乱的蛛网。

小时候巷口那个总爱拉着人看手相、牙齿漏风的王奶奶就眯着昏花的老眼说过:“这丫头,

手不大,心事倒重,掌纹跟迷宮似的,还是个情痴的底子哟。”她那时不懂,

只觉着王奶奶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,刮得她手心痒痒。现在想来,那或许不是预言,

只是一句无心之语,却像一粒种子,落在了她过于丰沛的想象力的土壤里。

她无意识地收拢手指,虚虚地握了一下。空气从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溜走,什么也没抓住,

只留下指尖冰凉的触感。他总是说,阿晚,你的手太小了。说这话时,

语气里常带着一种温和的、不易察觉的叹息,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,不疼,

却留下细微的痒和难以言喻的怅惘。那叹息里包裹的含义,

她揣度过无数次——是怜惜她无法掌控生活的重压?是暗示她承载不起他过于沉甸甸的过往?

还是仅仅一句无关痛痒的客观陈述?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在他面前,

她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只试图拥抱冰川的幼兽,用尽全身力气,

也只能感受到那庞大实体边缘的一丝寒气。咖啡厅的门被推开,

门上悬挂的黄铜风铃发出一串清脆却略显急促的叮咚声,

带进一股凛冽的、夹杂着未化雪籽的寒气。林晚抬起头,看见周砚走了进来。

他穿着那件她熟悉的深灰色羊绒呢子大衣,剪裁极佳,衬得他肩线平直,身形愈发挺拔。

肩头落着几点晶莹的雪籽,像细碎的钻石,在室内暖光下一闪,便化作小小的湿痕。

他摘下黑色的皮质手套,露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。那双手,弹得一手好钢琴,

也能在法庭上条分缕析,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,此刻却带着室外沾染的微红,

看起来有些僵硬。他径直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,

动作间带着惯有的、经过严格自律训练出来的利落,没有多余的动作,也没有迟疑。

他像一棵孤直的雪松,骤然闯入这暖气氤氲、光线昏黄,充斥着软语和甜香的地方,

周身自带一种清冽的屏障,与周遭的柔软氛围格格不入。“等很久了?”他开口,

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,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拨动,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涟漪。

林晚收回停留在窗上那自己划出的水痕的目光,摇了摇头,声音轻软:“没有,刚来一会儿。

”她总是这样,在他面前,连回答都下意识地变得简短,怕多说多错,

怕泄露了心底那些过于汹涌的、可能会吓到他的潮汐。侍应生很快过来,

周砚只要了一杯黑咖啡,不加糖也不加奶。他不需要那些额外的甜腻来中和生活的苦,

或者说,他早已习惯了某种纯粹的、不加修饰的滋味。等待的间隙里,

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熟悉的沉默。这沉默并不全然是尴尬,

更多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、各自固守的疆域。林晚在这疆域里种植了无数细密的藤蔓,

试图攀援过去,却总在触及边界时,感受到那无形的、冰冷的拒绝。咖啡很快送上来,

白色的骨瓷杯壁薄而润,衬得他端杯的手指格外修长干净,指甲修剪得比她的更短,

透出一种冷硬的整洁。他端起杯子,抿了一口,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随即松开。

林晚知道,他是嫌这里的咖啡不够醇苦,不够提神,像他的人生,

永远需要保持最高度的清醒。“下雪了。”她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,声音轻轻的,

像怕惊扰了窗外那些飘落的精灵。“嗯。”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,

侧脸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,但也只是刹那。“预报说今晚有中雪,

你回去的时候小心路滑。”一句程式化的关心。她知道他会说这个。对话像断了线的珠子,

滚落在地,悄无声息。林晚垂下眼,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已经半凉的拿铁上,

拉花的心形早就糊成了一团模糊的、奶白色的影子,像她此刻的心情。

她想起第一次和他来这里,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下午,

她被朋友怂恿着来“见识”一下这位法学院有名的冰山才子。她紧张得手心冒汗,

笨拙地想用勺子舀起奶泡,却不小心溅了一点在鼻尖上。他当时愣了一下,

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黑眸里,闪过一丝极淡的、近乎错愕的神情,

随即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,伸手用指腹替她擦掉了。那时他的指尖,

带着刚从室外进来的凉意,触到她温热的皮肤,却让她觉得,那一点凉,

是那么的真实而熨帖。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或许,不是他变了,

而是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后。那道屏障,

将他所有的情绪、所有的软弱、所有可能称之为“脆弱”的东西,都牢牢地锁在了里面,

密不透风。他像一座守卫森严的孤岛,风景绝佳,却拒绝任何船只停靠。而她,

乘着一叶名为“爱慕”的小舟,绕岛三匝,弹尽粮绝,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靠岸的港湾。

她甚至怀疑,那岛上是否真的有可供生存的淡水。“手怎么这么凉?

”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,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。不知何时,

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搭在桌边的手上。咖啡厅的灯光是暖***的,倾泻下来,

照得她**的手背皮肤近乎透明,能看见底下青色的细小血管,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。“啊?

”林晚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,藏进衣袖里,仿佛那点冰凉是什么不得体的罪证。

却被他先一步伸手握住了。他的手掌很大,温暖干燥,完全将她的包裹住。掌心是粗糙的,

带着常年握笔和运动留下的薄茧,***她细腻的皮肤,带来一种微妙的、令人心悸的触感。

那温暖是真实的,从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,但那温暖之下,

似乎又潜藏着一丝更深层的、难以驱散的凉意,像握着一块被阳光晒得微温的玉石,

初碰觉得暖,贴得久了,才惊觉那暖意浮于表面,内里依旧是沁人的寒。他的手总是这样。

夏天还好,一到冬天,就很难真正暖和起来。她记得他说过,

小时候在南方那个潮湿阴冷的城市,冬天没有暖气,屋里屋外一样寒气刺骨。

他趴在昏暗的灯下写作业,手指冻得僵硬发红,像一根根胡萝卜,后来生了冻疮,又痒又痛,

破了皮,愈合后留下淡淡的印记。那时父母忙于生计,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,

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。后来条件好了,来到北方,有了暖气,但这手脚冰凉的毛病,

好像连同那些无人问津的寒冷记忆,一起刻进了骨子里,再也暖不回来了。

他曾用那样平淡无奇的语气,像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般说起这些。可林晚听着,

心里却像被细小的针反复扎着,密密地疼。她那时就想,以后冬天,

一定要把他的手捂得暖暖的,用最柔软的羊毛手套,用温热的掌心,

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。可事实上,更多时候,是他在试图温暖她。像完成一项责任。

“你的手也不热。”林晚轻声说,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动,

像是不安分的、试图破茧的蝴蝶,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周遭的环境。周砚抬起眼,看了她一下,

那目光很深,像幽静的潭水,里面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,快得让她抓不住。是无奈?

是自嘲?还是别的什么?她分辨不出。他极淡地笑了一下,嘴角的弧度有些勉强,

像是牵动了某根不常使用的肌肉。“我习惯了。”他说,然后松开了手,

那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林晚的指尖蜷缩了一下。他重新端起自己的咖啡杯,

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,视线落在那深褐色的液体上,仿佛那里有他需要的答案。

“你也该习惯一下,别总指望别人给你暖手。”他的话,像一枚小小的、尖锐的冰凌,

轻轻刺了她一下。不很疼,但那股凉意,却顺着血液慢慢蔓延开,直到四肢百骸。

他总是这样。在她试图靠近一点,想要分享一点温度,或者仅仅是寻求一点依靠的时候,

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开。用那种温和的、甚至可以说是为她好的方式——教你独立,

教你不要依赖。可是爱一个人,不就是想要相互依赖,相互取暖吗?林晚不再说话,

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,将剩下的小半杯拿铁慢慢喝完。

温吞的、带着甜腻奶味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没能带来丝毫暖意,反而像一团粘稠的雾,

堵在了心口。结账,起身,离开咖啡厅。推开门的一瞬间,

冷风裹挟着愈发密集的雪片扑面而来,像无数冰冷的针尖,林晚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,

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把脸埋进厚厚的羊毛围巾里。雪果然下大了,不再是之前的细碎雪籽,

而是真正的、一片一片完整的雪花,羽毛般在空中悠悠地、盘旋着飘落,

带着一种静谧而决绝的姿态。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白,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

周砚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,没有说话,只是抬手,

默默地将她大衣后面连着的帽子拉起来,戴在她头上,又顺手帮她把围巾掖得更严实了些。

动作依旧自然,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本能的照顾。

帽檐柔软的绒毛蹭着她的脸颊和耳廓,有点痒。她低下头,看着地面。

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、被雪覆盖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,她的轻而碎,

像受惊的小鸟;他的沉而稳,像规律的钟摆。交错着,却始终无法同步,

像两颗转速不同的行星,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。她想起去年冬天,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,

他们从共同的朋友家聚会出来。她被热闹的气氛感染,喝了一点红酒,微醺,

胆子比平时大了许多。在路灯下昏黄的光晕里,看着树枝上积攒的厚厚白雪,

非要踮起脚去够,结果脚下一滑,整个人向后仰去。惊呼声还未出口,

他已经一把捞住了她的腰,将她稳稳地带回怀里。他的手臂有力,

胸膛隔着厚厚的衣物传来坚实的触感。他无奈地叹了口气,

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、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:“小心点。”酒意和那一瞬间的惊悸,

让她头脑发热,顺势赖在他怀里,仰起脸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,被雪花和灯光映得璀璨。

她借着酒意,声音带着糯软的鼻音,说:“周砚,你看,这雪下得好大,

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,走到头发都白了,好不好?”那时,他看着她,

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,堆积成小小的一簇,很快又被他的体温融化,

像细小的、晶莹的泪滴。他看了她很久,久到林晚以为时光都在他深邃的注视里凝固了,

久到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,以为他会低头,

吻上她因为寒冷和期待而微微颤抖的唇。可他最终只是抬起手,用带着皮手套的指尖,

全文阅读>>
  1. 上一章
  2. 目录
  3.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