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车的手很稳,酒杯里的液体晃都没晃一下。
我像个真正的侍者,在人群外围穿梭,添酒,收空杯,动作机械而准确。
眼睛的余光,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,记录着一切。
大厅左侧是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,铺着深红色地毯,两个保镖像门神一样立在底部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靠近的每一个人。楼梯口上方,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,监控探头。
右侧有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,虚掩着,偶尔有穿着白褂的厨师进出,应该是厨房区域。通道似乎很深,或许有后门。
陈昂所在的主区域后方,还有一条光线稍暗的走廊,通往别墅深处。那里站着另一个保镖,身形比其他人都要魁梧,像一堵沉默的墙。
别墅很大,很绕。光是我能看到的部分,就像个迷宫。
陈昂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十分钟。他移动着,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头狼,所到之处,人群自然分开,又迅速合拢,簇拥着他。
他喝酒很节制,杯里的威士忌下去得很慢。他和一个秃顶男人交谈时,会微微侧头,显得专注;对一个不停赔笑的胖子,则只是敷衍地举杯。
他抬手时,我注意到他腕表是理查德米勒,骷髅头造型,张扬又诡异,和他戒指的风格如出一辙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,没有加速。
恐惧?
前六次死亡,早就把那种奢侈的情绪磨没了。
现在填满我的,是冰冷的计算,是耐心的蛰伏。
机会比预想中来得快。
一个穿着香槟色晚礼服的女人,大概喝多了,脚步虚浮地撞到了我的推车上。
“哗啦——”
几只高脚杯摔在地上,碎裂声清脆刺耳。
猩红的酒液溅了她一身,也溅到了我的裤腿上。
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,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。
女人尖叫起来,看着自己昂贵的礼服,脸色铁青:“你瞎了吗?!没长眼睛啊!”
我立刻低下头,用最卑微的语气道歉:“对不起,女士!非常对不起!是我的失误!”
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迅速走了过来,眼神严厉地瞪着我:“怎么回事?”
“我不小心……”我继续低着头,肩膀微微缩起,扮演着一个惊慌失措的临时工。
“废物!还不快收拾干净!”管家低声斥责,然后又换上笑脸去安抚那个女宾客,“李太太,别动气,我马上让人带您去处理一下……”
“把他赶出去!立刻!”李太太不依不饶,指着我的鼻子。
管家皱眉,对我使了个眼色:“还愣着干什么?把这里收拾好,然后去后厨帮忙!别在这里碍眼!”
“是,是!”我连声应着,蹲下身,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。
指尖被锋利的玻璃边缘划了一下,渗出血珠。
我没在意。
心里却在冷笑。
正愁没机会离开大厅视线。
后厨?
太好了。
收拾完残局,我在另一个侍者鄙夷的目光指引下,走向右侧那扇雕花木门。
门后果然是厨房,比我想象的还要大,不锈钢台面反射着冷光,几个厨师在忙碌。空气里混杂着食物香气和油烟味。
没人多看我这个被“发配”过来的倒霉蛋一眼。
我的目光快速扫过。
厨房有前后两个门。一个通向大厅,另一个,通向一条更暗的走廊,似乎是货运通道,远处能看到通往外面的卷帘门。
很好。一条潜在的退路。
但我没往外走。
我的目标,是那条通往别墅深处的昏暗走廊。
管家只说让我来后厨“帮忙”,可没限定活动范围。
我拿起一块抹布,假装擦拭台面,慢慢挪向厨房通往内部走廊的连接处。
那里没人注意。
深吸一口气,我闪身进了那条昏暗的走廊。
光线陡然变暗。
地毯很厚,吸收了脚步声。
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,掩盖了之前的奢靡香气。
走廊两边有几个房间门都紧闭着。
我放轻呼吸,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音。
最里面那个房间,门看起来最厚重,暗红色,像凝固的血。
门口没有人。
但我知道,不能贸然靠近。那个魁梧的保镖虽然不在门口,可能就在附近巡逻。
我躲在拐角的阴影里,像一块融进墙壁的污渍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走廊尽头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。
是那个魁梧保镖,他正背对着我,用对讲机低声说着什么,慢慢走向走廊的另一头巡视。
机会!
我像狸猫一样窜出,没有奔向那扇暗红色的门,而是迅速拧开了旁边一扇不起眼的、似乎是储物间的门,闪身进去。
反手轻轻带上门,没有锁。
房间里很黑,堆着一些清洁工具和杂物。
**在门上,心跳终于快了两拍。
不是害怕,是兴奋。
我轻轻拉开一条门缝,眼睛贴着缝隙,死死盯住那扇暗红色的门。
保镖巡视了一圈,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,抱着手臂,像座铁塔般守在那里。
他在守什么?
这里面,一定有重要的东西。
也许是陈昂的“收藏”,也许是他处理“麻烦”的地方,也许……是更不堪入目的东西。
我必须知道。
这次不行,就下次。
下下次。
总有一次,我会进去。
我在储物间里待了将近二十分钟。
直到外面传来管家的喊声,似乎在找人手去搬东西。
我整理了一下衣服,拿着抹布,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,脸上带着点茫然和怯懦。
“你!对,就是你!躲哪里偷懒去了?过来帮忙!”管家看到我,没好气地指挥。
“来了。”我小跑过去。
接下来是机械的体力活,搬运成箱的酒水,补充到大厅的餐台上。
我的目光偶尔会和陈昂对上。
他正和一个身材**的女模特调笑,眼神扫过我时,没有任何波澜,就像看一件家具,一个背景板。
他根本不记得我。
在他眼里,我这种小人物,大概和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区别,踢开了,也就忘了。
很好。
我要的就是这种忽视。
晚宴接近尾声。
宾客开始陆续离去。
我被安排去做最后的清扫工作。
推着清洁车,再次经过那条昏暗的走廊时,我看到那扇暗红色的门开了一条缝。
一个穿着白大褂、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人走了出来,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。
他看起来不像医生,也不像厨师。
眼神很冷,像手术刀。
他和门口的魁梧保镖点了点头,快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。
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。
缝隙合拢的前一瞬间,我似乎瞥见了里面的一角。
冰冷的金属台面。
以及台面上,一些深色的、不规则的可疑污渍。
我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。
那股消毒水的味道,似乎更浓了。
陈昂……
你到底在这扇门后面,做了什么?
凌晨一点。
所有工作结束。
我们这些临时工被集中起来,挨个检查,然后从后门离开。
手臂上的荧光印章被特殊灯光照过,确认无误。
我低着头,混在人群中,走出了那栋奢华而压抑的别墅。
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。
别墅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,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,只有零星几盏,像它窥视外界的眼睛。
这一次,我没有死。
我活着出来了。
带着满脑子的地形图,监控点位,保镖布防,人员流动规律。
还有,那扇暗红色房门后的冰冷一瞥。
以及,那个提着银色金属箱的白大褂身影。
收获,很大。
陈昂,你看到了吗?
我这个你眼中的石子,已经滚进了你的院子。
下一次。
下一次我来,就不会只是看看了。
我会让你好好感受一下,被石子硌断牙,是什么滋味。
我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,从袖口摸出那枚用易拉罐打磨的刀片。
对着昏暗的路灯,刀片边缘反射出一点寒芒。
像极了此刻我眼中的光。
冰冷,锐利,带着死亡的气息。
热身结束。
好戏,才刚刚开场。